“最近在做什么?”楚妍的手捋过程东阳音额前的碎发。
程东阳音想了想,最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课,看书,偶尔绣绣花,这些好像都是很普通的事,没什么能说的。“很小的小事也可以。”楚妍像是察觉到了程东阳音的想法,他小声的说。“最近,绣了几朵花,我的花绣的最好看了。”她生疏的和楚妍介绍自己的爱好,楚妍耐心的听着,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那等回去,给我看看你绣的花好不好?”程东阳音点头,她的手在他宽厚的手掌下不安的搅着。“逆子。”林老爷扬起手掌狠狠打了一巴掌“:林家的门槛高,她迈不进来,也不会有人允许她迈进来。”“可她都可以。”突然冲过来。指着程东阳音的脸,楚妍冷下脸,伸手抓住了伸过来的手。“二哥。”楚妍不是个容易发怒的人,他那人的所有情绪都掩藏在心里,寻常是看不出来的。放下手,原本要说的话噎在喉咙里,他做生意多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可她怀了我的孩子。”抚摸着孙卿仪的小腹,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流着血液的小生命。“我得给她个名分。”“名分?崧盛,你怎么确定她肚子里就怀着你的孩子呢?”“爹,她只和我在一起过。”也许是林老爷鄙夷的目光刺痛了,突然拔高了声音,林老爷不置可否的看向他身后柔弱的女人,女人脸上还沾着泪光,林老爷看过去的时候,女人的眼角刚好有一滴泪花滴落,将她人衬得更加楚楚可怜。“求父亲允了我们吧。”跪下,掏出柜台的钥匙,他宁可不要这些富贵器重,他也要她,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好。”林老爷脑袋里的血气不断上涌,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醒来时,就只看见微弱的晨光落在窗前,林太太趴在他床边,昏昏欲睡。见他醒了,林太太困倦的摇摇头,将睡意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老二带着那女人回自己的院子了。”林老爷点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灯下,他新纳的两个姨太太趴在桌子上,听见说话声,其中一个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老爷。”林老爷的目光被那位姨太太吸引住,他虚弱的开口“:安娘。”“老爷。”被称作安娘的姨太太迈着小步凑上来,眼里的泪光晶莹,惹的林老爷的心无端的颤了颤。林太太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李安娘和林老爷温存,仿佛,李安娘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太太。”林太太的目光随着声音看过去,另一位姨娘从桌子上坐起来,小声的和林太太告辞。林太太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林老爷初要纳妾的时候,她是不同意的,并不是善妒,而是可怜那些被纳进来的女子,林太太第一次见付姚娘,是在三年前,那时,付姚娘还是付家的大小姐,后来付家没落,她被父兄卖到花街柳巷,偶遇了林老爷,林老爷救了她。付姚娘生的好看,是一种清丽脱俗的好看,林老爷对她一见钟情,说什么都要赎她。林太太再次见到她,是在林家的正堂,和她站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她却只身着素衣,腕上带了个极不起眼的手串,后来,那手串也被她当掉,贴补自己的用度了。“明天,到我那里去一趟吧。”付姚娘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小声的说。付姚娘点头,她不怎么喜欢说话,旁人不知道,林太太却知道,她原先是最喜欢说话的,后来,她未婚夫死在外面,她家没落,被卖进那些脏地方后,她为了守节,几欲自裁,林太太幼时最好的伙伴,和她也有些交情,那伙伴几次去劝,她才肯留下自己的命,这样凄凄惨惨的苟活着。远处天光大亮,光照着她去时的路,林太太由衷的希望,她往后的路都有光照着,熠熠生辉。屋子里,林老爷还搂着李安娘胡闹,李安娘娇笑着,林夫人主动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有花香鸟鸣,身后,林老爷还“:心肝,心肝。”的叫着。林夫人回想他和林老爷这一路走来,过往好像云烟,随着他们一年一年的走下去,那些时光,也在缓慢的消散。“夫人。”身侧有打理花草的佣人走上来,林夫人摆摆手,一个人沿着花间小道穿过去,外面,是的院子,他的院子植满花草,那些花草都格外名贵,是他天南海北搜罗来的,林夫人有时候,也会觉得愧对她这个二儿子,可那感觉总是转瞬即逝。“娘。”伸手在林夫人脸前挥了挥,林夫人回过神,重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院子里的花尽数都开了,花团锦簇里,孙卿仪半蹲在地上给那些花朵浇水。“娘,你帮我劝劝父亲吧。”小心的合上手掌,做祈求状。林夫人点头,从不求她些什么,他偶尔一次开口,她也想好好的满足他的愿望。“二哥。”远处,传来楚妍的声音,他穿着飞行夹克,站在走廊上,他身后,程东阳音被他牵着,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思。“春山。”快步走过去,满脸愧色的和程东阳音道歉“:对不起,昨天是我口不择言了。”程东阳音无所谓的挥挥手,不一会儿,也从院子里出来,看见,下意识护住了孙卿仪,孙卿仪伸手拨开,她紧紧抓住的手,怯生生的叫“:大哥。”没有抬头,身后,大嫂华念从院里抱了床被子出来晾在栏杆上。“绾音。”大嫂搓着手,叫住程东阳音,程东阳音回头,大嫂将一个小瓶子塞进程东阳音的手里。“阿灼带回来的,抹在脸上,脸会变漂亮,这个很好用的。”大嫂说话时眼神有些躲闪,程东阳音注意到了,但她还是装作欣喜的收下。送走楚妍,程东阳音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那个小瓶子,里面闻起来很香,程东阳音将华念送给她的那瓶和楚妍带回来的那瓶做对比,华念送的那一瓶,颜色明显更深。程东阳音想起楚妍早上走时的嘱咐“不要随便用林宅里人给的东西。”原来是指这个,程东阳音正想着,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队长夫人,你在吗?”是茱萸。程东阳音想起昨天夜里快要入睡之前,楚妍问的那个问题“:你喜欢茱萸吗?”程东阳音低低的“嗯”了一声,闹了一晚上,她早就困的睁不开眼。楚妍后来又说了些什么,程东阳音习惯性的“嗯”了一声。想来,那时,楚妍问的是“:明天要不要让茱萸过来陪你?”程东阳音热情的邀请茱萸进门,茱萸看起来还是很害羞,她支支吾吾的开口“:宋姐姐,队长让我来和你说会话。”楚妍和沈洛远说起这个提议的时候,沈洛远是十分愿意的,队里的小飞行员们都没结婚,眷属村只有茱萸一个人,孤独是肯定的,加上茱萸又怀了孩子,她的情绪总是更容易低落,楚妍说了这个提议,正好两全其美,茱萸有人陪着说话,不至于太寂寞,而程东阳音也不用觉得孤单,可以在林宅有一个自己的朋友。“宋姐姐,你是怎么嫁给队长的?”茱萸说完了自己的爱情故事,她总觉得她的爱情故事,稀松平常,她期待程东阳音可以说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程东阳音说了,她说“我是被林家买来,嫁给楚妍的。”茱萸不信,她说“:林队长是个很自由的人,他那样自由的人,是绝不会平平淡淡的接受别人安排的。”程东阳音生硬的转移话题,她不是楚妍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也不知道楚妍为什么会平淡的接受自己进入他的生活。“宋姐姐问问队长,队长一定会说。”茱萸轻抚着小腹,笑得温柔,在茱萸的眼睛里,沈洛远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大雁,有时候,她站在机场,看着飞机在天空上飞来飞去,她在地上,也同样感到自由。“你说,眷属村里只有你一个太太?”茱萸点头,不过她相信,眷属院里,很快也要热闹起来了,早上,她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沈洛远就说“:有好几个小飞行员递了结婚申请,看来很快,这里就要热闹起来了。”茱萸喜欢热闹,虽然她自己是个很安静的人,但她总希望眷属村里可以热闹一些,她一个人住在那样大的村子里,每天只有飞机的发动机声陪着她,她害怕,她害怕某一天沈洛远掉下来,没有人陪着她一起哭。茱萸从前不知道,当了空军太太,就是把一辈子赌在飞行员身上。飞行员生,就万事大吉,飞行员掉下来,地面上就只剩下模糊的血肉,空军太太要小心的辨认着自己丈夫的肉体,和自己丈夫烧的发黑的铭牌过一辈子。“宋姐姐,什么时候,你也来眷属村住吧,我们做邻居。”茱萸好像己经想象到了那样的画面,她笑出声。远方,沈洛远开着飞机绕过南京的大街小巷,他在飞机上看着,看着这个他己经飞了无数遍的地方,他看见茱萸的身影,那样瘦小单薄,茱萸在地上坐车,沈洛远就在天上跟着,他重复着她走过的轨迹,看见她远方的路,荆棘丛生。“沈洛远。”楚妍在叫他,沈洛远回过神,目光却还看着地上的人。“我有点想茱萸了。”沈洛远笑。“你们俩天天见有什么好想的。”飞机降落,楚妍摘下飞行帽,和沈洛远靠着飞机聊天,沈洛远低头,耳朵染了红色。“我也说不清,就是好想她。”楚妍颇有些嫌弃的摆摆手,凑过来,和楚妍一起讨伐沈洛远。“今天晚上过去吃饭?”沈洛远热情的邀请楚妍和,点了点头,楚妍却拒绝了沈洛远的提议。“怎么?你晚上有事?”楚妍点头“:家里二哥,闹着要结婚,我得回去看看。”“是回去看你二哥,还是回去看你的新媳妇。”“用你管。”楚妍拍了的头一下,吃痛,捂住头。不远处,机场的大门口,向辰锋带了很多吃的,来看,走上前,看见向辰锋从手里的众多袋子中,找到最平常的一个袋子,向辰锋将袋子放进的手心,热的,打开袋子,里面是他最喜欢的小吃。“特意给你买的,还热乎。”“谢谢哥。”拉着向辰锋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远处还有飞机降落,吃着向辰锋买来的小吃,熟悉的口感,让他好像回到小时候。“哥,你记不记得,你刚到家里来的时候。”那己经是很多年以前了,那会还很小,刚刚有记忆,只记得某一天黄昏,崔父崔母打开门,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男孩,看起来,只比那时的大两岁,崔父摸着向辰锋的头和介绍“:这是你哥哥,他叫向辰锋。”“记得。”向辰锋难得的露出一个笑“:那时候,我真的很怕你误会我。”“为什么?”“因为怕你觉得我是来抢走你父母的。”“可你不是。”“可我。”向辰锋的话没有说下去,知道他要说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和向辰锋的性格却南辕北辙,活泼,向辰锋安静,向辰锋的心思总隐藏在心里,他的愧疚和爱恨是他从不袒露在人前的秘密,可却正相反,他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就总是轰轰烈烈的,叫所有人都知道。在向辰锋心里有个秘密,一个只有知道的秘密。向辰锋害死了的父母,在他心里,他是这样认为的,可却从不那样认为,他知道的,这些年父母视向辰锋如己出,看见向辰锋受伤,他们是绝对不能能袖手旁观的。关于从前的事,己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某一天,天己经完全黑下来了,也没有看见向辰锋的身影,崔家家规森严,到了某一个必须关门的点,崔家的大门就会关上,那天,崔父和崔母等到了很晚,也没见到向辰锋的身影,崔母心里止不住的打鼓,她提议,让在家,她和崔父出去找找,就这样只是找一找,可他们却再也没回来。后来,向辰锋浑身是血的推开崔家沉重的大门,在他的身后,没有第二个人回来。“好了。”向辰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该回去了,记得哪天回来吃饭。”点头,沈洛远站在不远处等着和他一起回去吃饭。楚妍先回了家,家里还在吵,林老爷气的摔了拐杖,在不远处看着,一言不发,还没有下班,华念在正堂急得团团转。“春山,你可算回来了。”看见楚妍,华念迎上来,心里颇有些忐忑。“大嫂。”楚妍迈入正堂,正堂里还在争吵不休,楚妍环顾西周,没有看到程东阳音的身影,在昨天,程东阳音坐过的位置上,孙卿仪柔柔弱弱的躺在那里,站在她身前,做出一种保护的姿势。“父亲,你就允了二哥吧。”楚妍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他的话音刚落,林老爷的拐杖就不偏不倚的打在楚妍的手背上“:胡闹。”“父亲。”上前一步“:你以前老说,家中子嗣单薄,如今我有了孩子,你却不肯给孩子母亲一个名分。”“父亲,等我的孩子出生,你就有孙子了,你不是一首希望大哥和大嫂生个孩子吗?大嫂生不出来没关系,卿仪会生,卿仪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你昏头了?”的话音刚落,就上前,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的身体到底文弱,不敌,被踹倒在地时,还在嘴硬。“本来就是。”没有孩子,是华念的一块心病,侧过头,看见华念捂着嘴,蹲到一边,不一会儿,正堂外的角落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念念。”追出去,站在华念身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会有的,总会有的。”这话,华念听了太多遍,早就免疫了,她推开,转身跑了,气冲冲的跑进正堂,又狠踹了一脚。这回终于闭嘴了,他爬起来,麻利的站在一边,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拉起孙卿仪灰溜溜的回去了。没戏看了,楚妍站起身,揉着被打的发红的手背,慢悠悠的回屋。楚妍推开屋门,程东阳音早就睡下了,他坐在黑暗里,窗外的月光照进屋里,西下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