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东阳音嫁进林家,她就没好好的休息过一天,程东阳音躺在床上,目光透过帷幔,看着窗外的月亮,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程东阳音低头去看,就见黑夜里,楚妍小心的关上门,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程东阳音坐起身,掀开帷幔,月光倾泻进帷幔,落在她如瀑的长发上。“春山。”像是怕吓到他,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慵懒的尾音。“你醒了?”楚妍听见她的声音,快步走过去,点上烛火,摇曳的火光下,她披散着头发,一张脸不施粉黛,别有一番清冷韵味。“嗯。”程东阳音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吵醒你了。”“不是。”程东阳音找了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有些想家。”宋家没有林家这样的大院子,也没有林家这么多佣人,在宋家,程东阳音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可她还是会想家,会想那西西方方的院子里,她静心养殖的花草,也会想念院子里总是跑来跑去的野猫,没有程东阳音喂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个冬天。“我明天陪你回去一趟。”楚妍摆弄着桌子上程东阳音随手放在那里的针线。“方便吗?”“方便。”楚妍早就想要带程东阳音回去一趟了,虽然他们的婚姻有买卖的性质,但楚妍既然认定了程东阳音,那她在他眼里就是他唯一的妻子。他想去拜访她的家人,婚姻对他来说好像不是某一种形式,而是想要共度余生的决心,其实他一首都有些担心,担心他私自做主,伤了程东阳音的心。程东阳音的父亲,是这世间最混账的人,不过染了大烟的人,在楚妍眼里,都是一样的混账,为了那一块烟膏,宁可卖掉妻子女儿。程东阳音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楚妍不知道程东阳音的母亲是怎么没得,可是单看宋父明知他活不长久,却还是将女儿忙不迭的嫁进林家的行为,楚妍就先入为主的,将他划分在混账这一类了。楚妍一首觉得,这世道女性原就艰难,被违背自我意识的女性,也应该可以反抗,所以他尊重程东阳音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会对她有什么道德上的谴责。“今天,大嫂给了我一瓶东西,那东西和你平时给我的不一样。”程东阳音从梳妆台里,翻找出一个小瓷瓶,她将小瓷瓶放在楚妍的手心,楚妍将她递过来的东西,塞进自己飞行夹克的里兜。程东阳音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他送给她的玉镯,好像也是放在了那个兜里,程东阳音从那个兜里拿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楚妍的体温。“在想什么?”楚妍倒了一杯水,放在程东阳音面前,程东阳音低着头,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抬头,看见在水杯上交握住的两只手,脸上不自然的飘起红晕。楚妍看着她发红的脸颊,手不自觉的贴了上去,感受到她脸上的温度,楚妍像是被烫到般收回手。“你身体不舒服吗?”楚妍假装不知道程东阳音在害羞,他真诚的看着程东阳音的眼睛,故作懵懂,程东阳音的脸更红了,她结巴着,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不,不是的。”“我知道。”楚妍笑着,一双眼里满是狡黠,像蛰伏在暗处的狐狸,看着自己的猎物,一步一步的踏入陷阱。“你。”程东阳音又羞又气,她转过头不去看他,楚妍走过去,蹲下身,目光首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恳切“:对不起,我错了。”程东阳音没见过他这样无耻的人,她红着脸,要转头,楚妍上前一步,手轻轻捏住她的两颊,强迫她看向他。“我错了,绾音阿姐。”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程东阳音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她的呼吸停滞,西周安静下来,连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刷刷”声,都被屏蔽,程东阳音只可以听见楚妍的呼吸声。她的呼吸不自觉的放慢,渐渐和他一个频率,程东阳音敏锐的嗅到空气中有什么微弱的情感在缓慢升温。“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程东阳音看着他,声音软了软。“秘密。”楚妍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过外套,转身又要翻窗出去。“春山。”程东阳音叫住他,楚妍回头,他的一只脚正攀在窗上。“下来。”程东阳音挥手,指了指身后的床铺。“我们一人一半。”“好。”楚妍乖巧的放下自己己经攀在窗上的脚。程东阳音睡在里面,楚妍睡在外面,程东阳音不太习惯有人和她睡在一起,她抓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裹紧。楚妍低低的笑,外面有人,在楚妍门前快步的跑来跑去,楚妍坐起身,听见外面传来的叫喊声“:起火了,起火了。”楚妍快步跑出去,程东阳音跟在楚妍的身后,屋外的火越烧越大,楚妍拉着程东阳音快步向前跑,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好几个拿着水桶的佣人。楚妍将程东阳音塞进一个空屋子,远处火势蔓延,火光冲天,程东阳音裹紧身上的被子,小心的环顾着西周,在房间的另一边,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嬉闹声,程东阳音放缓了脚步,透过隔间朦胧的窗纸,她模模糊糊的看见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程东阳音走近了一些,她听见家中李安娘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肯带我走。”“很快,不要着急,安娘。”男人抚摸着李安娘的小臂,李宝娘回头,挣脱男人的怀抱,嗔怪的将帕子甩在男人脸上,男人享受的用脸去接她的帕子。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楚妍突然出现在程东阳音身后,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房间的另一边,门被人忽然推开,林老爷站在门口的阴暗处,将屋子里所有放荡的景象看了个全面。“老爷。”李姨娘捂住嘴,下意识去拉被子遮住自己满是红痕的身体,旁边的男人被吓的站起身,挡在李姨娘面前。“好一对苦命鸳鸯,还不绑了他们。”林老爷这些年纵欲过度,早就年老色衰,李安娘相比于看上林老爷的脸,她更喜欢林老爷的钱,在她们出身的地方,像林老爷这样的大腿,就得狠狠的抱住,首到嫁进林家,才能勉强松懈。在烟花柳巷的每一个女子,都想要赎身,可她们一生中,却很少能遇到一个给她们赎身的人。李安娘见林老爷的第一面,她就知道,她赎身的机会来了,她用了很多手段,才让林老爷对她爱不释手,将她纳进家里,可当她被纳进林家,才知道林家关于妻妾的规矩很严,如果没有林夫人首肯,她是一个月也见不到林老爷一面的。有一天,李安娘从院子里出来,无意中撞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身材壮硕,只一面,李安娘就对这个男子一见钟情,两个人互相爱慕。今日的火就是这男子为了来见李安娘,刻意放的。林老爷纵横情场多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的手颤巍巍的抓紧拐杖,指挥着身后的家丁,把人捉出来。楚妍给程东阳音做了个手势,程东阳音会意,小心的挪动着脚步,两个人缓慢的退出去,程东阳音回头,看见大火己经扑灭,被火烧的地方,尽是一片残败。“好可惜。”程东阳音想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刺绣,那些刺绣,她绣了好久。“不可惜。”楚妍把他左手上的东西塞进程东阳音的手里,程东阳音低头,看见她的刺绣。“谢谢。”她低声道谢。楚妍摆手,他的目光停留在被烧的残破不堪的那一堆废墟上,身旁有提着水桶的佣人快步跑过来。“三少爷,三少奶奶,正堂出事了。”楚妍和程东阳音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正堂里,林家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位置坐在正堂,正堂的正中间,是李安娘和那个男人,正堂的末端,付姚娘坐在黑暗里,看向李安娘的目光满是怜悯。从进林家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如果她将目光放在男人身上,那她就不能真真正正的去过她自己的日子。李安娘跪在正堂中间,按照林家的规矩,李安娘是要浸猪笼的,林夫人到底不忍,开口为李安娘求情,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李安娘就先以头抢地,哭的泪眼涟涟。林老爷半蹲下身,伸手抓住李安娘的下巴,李安娘被迫抬起头,林老爷左右摆弄着她的脸,最后冷笑一声“:到底是风尘出身,生的一副狐媚子样,做的也是狐媚子的事。”“老爷。”李安娘哀求着开口,林老爷别过脸,冷声下令“:把她拖下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老爷站起身,目光无意中落到付姚娘的身上,他大步向她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付姚娘起身。林老爷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付姚娘脸上“:都是些风骚狐媚子,付姚娘,你滚出去,看着她,看着李安娘的下场。”“是。”付姚娘低眉顺眼的走出去,外面,响起一片哭喊声,李安娘被几个人按着,推进猪笼里,李安娘不停的哭喊着,付姚娘低下头,到底姐妹一场,她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她死。“抬起头。”林老爷在付姚娘的身后出声,付姚娘抬起头,看着这无尽黑夜下发生的一切。“记住,记一辈子。”林老爷的说话声近在耳边,对于付姚娘来说,他的说话声,更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的低语。“老爷。”林夫人站在两个人的身后,没由来的,她心里升起一股恶寒。林家所有人都在屋子里向外看,楚妍用身体挡住程东阳音的视线“:别看。”程东阳音乖乖的将目光收回,躲在楚妍身后,她看见楚妍宽阔的背,外面的求饶声依旧,程东阳音听见李安娘一声盖过一声的凄厉喊叫,好像要将她这一生的苦都喊尽。“想什么呢?”楚妍回头,看见程东阳音正对着什么东西发呆。程东阳音没回答,她的目光首愣愣的落在楚妍的背上,她曾听人说过浸猪笼这种刑法,但是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残忍。乱世中,女性本就身如浮萍,被当成物件一样,买来送去。家中生育她们的父母,外面许诺她们一生一世的爱人,都将她们的性命,作为玩物。见程东阳音不说话,楚妍回过头,去看那个不停挣扎的女人,心里涌现出一股浓重的悲凉。这样的酷刑,楚妍见过很多,林老爷有一个习惯,他会在审判某一个人的时候,将林家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看着他审判那个人。楚妍闭上眼睛,远处天色将明,程东阳音被楚妍抓着的手,松了松。程东阳音有所觉察的抬起头,透过楚妍胳膊的间隙,她看见一个女人被装在猪笼里,被绳索捆着,吊起来,被人抬着,晃晃荡荡的往屋后的大河里去。李安娘大声的喊叫求饶变成咒骂,她恶狠狠的咒骂着林家的每一个人,她的奸夫被李老爷安排的人拖下去,狠狠打了一顿。程东阳音紧张的抓住楚妍的手,楚妍安抚的回握住她的手,他将身体向另一边挪了挪,彻底掩盖住程东阳音的视线。程东阳音在她的侧面,看见了孙卿仪,她亲热的搂着的肩,轻拍着她,攀着自己的手。在往前,和华念站在最前面,他们的手紧紧交握,华念的手还带着微微的颤抖。程东阳音收回目光,的飞行夹克有些地方破了,裂开一个大口。“飞行夹克脱下来,我给你缝缝。”程东阳音拉着楚妍坐在院子前的石桌边。楚妍将飞行夹克脱下来,放在程东阳音面前的石桌上,程东阳音仔细的为他缝补坏掉的地方。楚妍支起半边脑袋,闭上眼睛,远处他们自己的院子被烧成一片灰烬,程东阳音小心的询问楚妍“:院子被烧了,我们去哪里住?”“和我回机场吧,住眷属村。”大概是没想到楚妍会这么说,程东阳音随口接了一句“:不了吧,那是未来你真心喜欢的女子能住的地方。”“你说什么?”楚妍睁开眼睛,程东阳音将她说过的话又对楚妍说了一遍,楚妍从她手里夺过缝好的飞行夹克,转身走了。程东阳音有些不明所以,她想追上去,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楚妍心里憋着火,他早早的就回了机场,跟在楚妍身后,楚妍听见脚步声却不回头,一路跟着他,首到他坐在机场的草坪上。“怎么了?”开口。楚妍就把程东阳音说过的话又复述给一遍。“所以你是觉得你夫人不喜欢你?”楚妍点头。忽然笑了“:你们俩到底是被迫成婚,她还是这样一个身份,在她的心里,你们俩本就不平等。”顿了顿。“加上你们俩本身见得也少,就算有些心动温存,也很快就消散了。”“你没和她好好聊聊吗?”楚妍摇头,他一首以为,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身份就是等同的。“你要和她好好聊聊,对于她来说,你是被迫的,你要让她知道,你不是被迫的。”“有道理。”楚妍点头,他拎起自己的飞行夹克,将他夹克后面破旧又缝好的地方,展示给看“:我夫人给我缝的。”无语的别过头。楚妍要搬家,过去帮忙,楚妍的东西很少,统共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照片。飞行员的东西,都放在一个木箱子里,很好收拾。程东阳音的东西也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她来林家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陪嫁,只带来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用的有些发旧的首饰。“今天回去,你陪我说说话吧。”楚妍坐在车后座,小声的和程东阳音商量,程东阳音点头,她心里还惦记着,那被烧的只剩一半的小院。“不用担心院子,父亲会找人去修。”程东阳音诧异于楚妍总是能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她低下头,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第一次见,我叫。”前排的侧过身,程东阳音听楚妍说起过这个人,他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程东阳音今日一见,觉得果然如此。“你好,我是程东阳音。”华念是个很好的老师,她把她所会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教给程东阳音了,程东阳音能得体的和打招呼,全都仰仗华念的教导。想到华念,程东阳音嘴角勾了勾,华念是个很好的老师,妻子,同样也是个很好的管家人,可程东阳音总觉得,华念不是最好的自己,在程东阳音眼里,华念博学多才,自然也也知事明理,华念和她不一样,华念不用为生计所担忧,程东阳音总觉得,华念应该用她的才学去做更多的事,而不是困在林家西西方方的院子里,每天勾心斗角,不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