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州远在西北边关,距离盛京千里之遥。
出发不到三日,养尊处优的沈家女眷们便叫苦不迭。
天寒地冻,棉衣单薄,吃的是硬饼子,睡的是臭马厩。
每日里还要走上三十里,才能赶得上到驿站休憩。
解差凶狠如豺狼,手中黑辫如索命的鬼,走得慢些,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不过十日,二叔的两个姨娘便受不住苦,半夜撞柱没了。
翌日一早,几个丫鬟目睹惨状,吓得失声尖叫。
解差过来嫌弃地瞄了一眼,满脸晦气吩咐驿站的几个小卒过来,拖了尸体扔去喂狗。
众人吓破了胆,如被勾了魂的野鬼,沉默看着雪地里的拖痕。
二婶绝望地哭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蓦然激动起来。
她一个箭步朝我冲了过来,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咬牙切齿道:
「沈御雪!该死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爹犯事牵连我们,我们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都是你爹害惨了我们!害惨了沈家!父债女偿,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本来静寂的人群骚动起来,众人盯着我的视线陡然狠戾,似要将我拆骨扒皮。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痕,毫不犹豫一巴掌狠狠甩了回去。
二婶没防备,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她惊呼:「你竟敢打我,目无尊长……」
我揉了揉打痛了的手掌,这才幽幽打断她的废话:
「二十年前,沈家不过一不入流的破落户,是我爹没日没夜读书拼回来的富贵荣华。
「这么多年,福气你们倒是享得心安理得,怎么,一日落了难,便迫不及待要与我们长房割席?」
自古福祸相依,同出一门,自然是同气连枝,哪有只享福不承担责任的道理?
春芽怒意更盛,她叉着腰为我鸣不平:
「若不是沈映兰冒认我家小姐,以我家小姐的手腕,说不定不久之后就能救我们于水火,偏偏你们要让沈映兰那个草包顶替,简直愚不可及!」
这话提醒了二婶,她眸中升起希冀:
「我家映兰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她肯定会来救我的!」
这日过后,不知是不是沈映兰真使了手段,还是老天开眼,总算调来了位心善的解差。
大家的日子才开始好了一些。
只是越往西境,天气越冷,路也更加难走,许多人受不住饥寒,纷纷病倒。
外祖是退隐的杏林高手,我打小随他四处游历,深得他真传,于是自发组织大家挖药草、熬制汤药。
又教他们在胫衣里塞干稻草,编织草帽草鞋御寒,熬过了北地的风雪。
只是路走到一半,连我也病倒了。
偏偏这一段是荒原,药草水源极度匮乏,春芽嘴角急出了水疱,却束手无策。
烧得迷迷糊糊时,我脑子只剩一个想法。
活下去,回盛京。
将我爹那桩疑点重重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他老人家一个清白。
撑到极限时,我被人轻轻叫醒。
那人扶起我,递来一只水囊。
甘甜的凉水如琼浆滑入喉咙,一阵沁凉直透心肺。
我满足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接连几日,半昏半醒中,有人背着我走,不时给我喂水喂饭。
我渐渐好了起来。
醒来后却只见春芽,我好奇问起,春芽一脸狐疑,问我是不是烧坏了脑袋,说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
我失笑,约莫是自己病糊涂了。
景元十三年秋,我们终于到达蛮州。
原本六十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五人。
二婶也死了,她终究没有等到沈映兰来救她。
她的手直直指着盛京的方向,死不瞑目。
我安葬好她,带着春芽进了蛮州城。
按照律例,我们将被发配到城郊开垦荒地。
解差将人一个个带走,却唯独拦住我,蹙着眉为难道:
「沈小娘子,拿钱办事替人消灾,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直到我被押着进了一处楼阁,才彻底反应过来。
那牌匾赫然写着怡春院,我竟是被人卖入了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