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刚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天冷得出奇。
碍于宋怀璋安平侯府世子的身份,解差不敢怠慢,恭敬问道:
「这两位小娘子,不知世子说的是哪一位?」
宋怀璋脚步一顿,正好与我的视线相撞。
往日里总是温情脉脉的一双眼,此刻比簌簌冷雪还寒上三分。
没有怜惜,没有关心,陌生得可怕。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沉默地收回视线,从我身旁走过。
我不甘心,伸手攥住他衣袍一角。
沈映兰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怀璋,救我……」
这回他没停留,连余光也未曾施舍给我一点。
他疾步上前,衣角猛地一带,我踉跄着扑倒在地。
额头狠狠撞上手铐,血水混着泥水涌入眼眶。
血一寸寸凉了下去。
解差惯会看人下菜碟,急忙殷勤跟了过来。
「别挡道,滚一边去!」
数只皂靴在我指尖狠狠碾过,我痛得低呼出声。
宋怀璋置若罔闻。
他蹲下身子,示意解差取下沈映兰身上的枷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又掏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浊,仿若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帕子上的朵朵红梅,灼烧着我的眼。
那是我不眠不休绣了数个日夜,满心羞涩交到他手中的定情信物。
他一贯君子端方,难得显了些少年郎的青涩,将帕子珍而重之放入怀中时,耳尖尚且绯红。
如今那帕子却被揉作一团,如破布般被丢弃在泥地里。
我怔怔看着,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丫鬟春芽厉声叫道:
「公子!我们小姐才是您的妻啊!」
沈映兰白着一张脸,颤着攥住宋怀璋的手。
解差放人的动作一顿,齐齐疑惑看向我。
春芽犹不死心,她看向我身后的沈家女眷,怒声骂道:
「你们一个个都瞎了吗?!由得她鸠占鹊巢?!与宋公子定亲的,明明就是我们小姐!」
四下寂静,婶娘们皆垂头不语。
我心下了然。
我爹牵涉叛国要案,入狱当晚便畏罪自戕,我娘亦自刎殉夫。
沈家长房人丁单薄,仅我一个独女。
与其保全一个无依无傍的孤女,倒不如护住他们二房的女郎。
宋怀璋终于转头看我,幽深乌眸流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宋某知沈二小姐对我情深义重,这份情谊,宋某铭记于心。
「但宋某求得圣上恩典,只能救一人,那就是我的妻。难道宋某还认不清谁才是我的妻?!」
一字一句,犹如尖利刀刃一寸寸划过我的骨肉。
沈映兰望向我,惊弓之鸟的窘状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和讥讽的笑。
毕竟,危难之际,宋怀璋选的是她,不是我。
风雪渐歇。
宋怀璋弯腰抱起沈映兰,阔步朝马车走去。
擦肩而过时,沾了泥水的衣摆重重掠过我的脸颊。
如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