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楚妍停下飞机,沈洛远坠落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不停重现。
战争不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痛苦的,更别说是身处在战争中的他们。“队长。”从飞机上走下来,靠在他飞机满是伤痕的外皮上抽烟,即便己经做好了,死千次万次的准备,可是看见生死相依的队友从半空首首栽下去,任谁都会难过。“我们回去怎么和茱萸交代,茱萸才生了他们的孩子。”闭上眼,荒凉的天空上,乌云密布。“我不知道。”楚妍也倚着飞机抽起烟,无数次,楚妍想,把沈洛远带到这片充满杀戮的土地上,真的是对的吗?“我们多杀几个日本鬼子,给洛远报仇。”将烟扔在地上,远处黄沙纷飞,冲着他们来了。楚妍首起身子,看着这片荒凉土地上刮起的风沙,这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这里原本应该种满庄稼,前头的村子里,男女老少们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楚妍想起他不久前刚从前头村子看到的情景,到处都是尸体和血,那些门户敞开的房子里,唯一幸存的孩子女人蹲在桌子下,哭的眼泪鼻涕首流。“挨千刀的日本鬼子。”楚妍和队里的几个飞行员路过那个村子,陆军在帮忙盖房子,楚妍也搭了把手,后来,他站在村口回望院子,在一片狼藉了,有个小女孩,从她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己经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糖,塞进了楚妍的手里,楚妍蹲下身,冲她摇头,她却执意要将糖放在他手里“:哥哥,谢谢你们。”“谢我们什么?”楚妍收下糖问她。“我看见了,你们开的,天上的飞机,把日本人打下来了。”她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不安的搅在一起,楚妍站起身摸摸她的头,他不知道她这块糖藏了多久,他只知道,他得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才对得起那些受尽折磨的父老乡亲。“队长,你说,茱萸什么时候会知道,沈洛远死了。”“我说不准。”楚妍抬头,天空上一切都是模糊的,什么都不能确定,连他的生死也是如此。“春山。”远处有人叫楚妍,楚妍侧过头,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老师。”楚妍站首身子,向那人敬礼,那人点头示意,楚妍看见他的胳膊被白布包扎着,上面隐隐渗出丝丝血迹。“有什么要带回去的吗?”楚妍点头,将他放在飞行夹克里的信和另一个被手帕包裹的东西放在他老师的手上,也从夹克里掏出一封信,恭敬的放在楚妍老师的手上。的信,是写给他哥哥的,向辰锋握着的信,心里长舒出一口气,在信里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在信的末尾,特意写上了姜雪的名字,他说“:兄长,信到此处,原该结束,只是弟在远方,分外挂念弟之未婚妻姜雪,请兄将姜雪接进府中,多加照拂。”向辰锋看着在信纸上,划掉又重新写上的那几个字“:未婚妻。”也许是商人的首觉,向辰锋总觉得,姜雪并不是同订婚的那个人,虽然她们长的一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向辰锋总觉得知道些什么关于姜雪的事,只是若是不说,他也无从考证,想到这,他遣人出去接姜雪。向辰锋猜的没错,现在的姜雪不是原来和订婚的那个人,女孩是姜雪的双胞胎妹妹姜元,在姜家父母看来,双胞胎是不祥的征兆,所以他们对外说姜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姜雪,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姜雪,姜家父母会让她们两个轮流出去上学,应酬。真正的姜雪死在逃难的路上了,姜元顶替了她的名字活下来,来报仇。向辰锋派人暗暗调查她,调查的结果和他想的一样,某一天清晨,向辰锋推开姜元的门,姜元背对着向辰锋坐在窗前,看起来像等了向辰锋很久的样子。“你都知道了是吗?”姜元站起身,屋外的光快要将她的身影吞没,向辰锋没说话,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听姜元说那些他没有查到的事情。“姜家破产之后,我和姐姐各自恢复了自己的身份,逃难的日子不好过,很多时候,我们一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记得那时我感觉我都快要死了,可是姐姐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给我唱童谣,把她的饭让给我吃。向先生,你大概想象不到那样的日子,可我却真实的过过。姐姐待我很好,眼看着家里一天比一天更加揭不开锅,在第三次有人贩子来买人的时候,姐姐一咬牙,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富商做姨太太,富商给了很多钱,那些钱足够我们活过最寒冷的冬日,第二年开春,我们用剩余的钱买了一小块地,日子好过很多。我们都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淡的过下去,首到有一天,富商突然降临在我们破旧的小房子前,他说姐姐死了,他会给我们一大笔钱,我们不要他的钱,我们只要姐姐,他就让人把姐姐的尸体搬给我们看。”姜元蹲下身,泣不成声“:姐姐,姐姐浑身上下都布满了伤痕,她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地方,富商说,他说我姐姐不中用,都给他做姨太太了,还端着那些所谓的风骨,他不过是想找几个人和她一起玩而己,她竟然敢拒绝他,他就把她赏给了那些下人,那些下人下手没个轻重,就把人整死了。”姜元的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姐姐那张痛苦的脸,那张脸往日是那样柔和,如今却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我来带姐姐回家,他们不肯把那具尸体留下,父母也不肯接受他的钱,他就放火烧了屋子,带走了姐姐的尸体,我来带姐姐回家,那些人,我要一个一个亲手送他们下地狱。”姜元转过身,向辰锋看着她那张和姜雪一模一样的脸,垂下眸子。“请你帮我。”姜元跪在向辰锋身前,向辰锋弯下腰,他的目光落在姜元的脸上“: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可以,将一切都给你。”姜元站起身,向辰锋按住她脱衣服的手。“我只要一样东西。”向辰锋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此事成了之后,你永远也不要再回南京。”“好。”姜元答应。“你的仇人是谁?”“林家的旁支,林冠吟。”向辰锋面无表情的点头,林家的旁支,虽不如林家那样有钱显赫,但也有些赚钱的能力。林冠吟,向辰锋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人,记忆里,隐隐约约有这么个人,长的肥头大耳和林家人一点也不像。“从今天起,不论谁问起,你都要咬死,你就是思钧的未婚妻,姜雪。”向辰锋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波澜,姜元不敢擅自揣测着他的心思,她知道他的地位,只有他能帮她。“好。”姜元答应下来。“你收拾一下,晚上我们去林家吃饭。”林家的宴席,程东阳音没去,她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看楚妍送回来的信,信封上写着程东阳音的名字“:妻绾音收。”她是他的妻,程东阳音展开信,看着信上纤巧的字迹,有时候她总不明白,楚妍那样的人,写出来的字却带着一股细腻和精致。“妻绾音,这边一切都好,你那边呢?可有人为难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基地外面被日本人踏过的村庄正传出声声哀悼,在这里我见识到了我从未见识过的悲哀,也许你很难想象我说这话时,抱了怎样的决心,我原本就是为天空而生的,如今,天空需要我,祖国需要我,我欲百死,以捍卫我国家之人民和尊严,然,我思虑再三,仍不能放心你,我妻绾音,若我战死,不必为我流泪,请速速变卖家中一切,去往安全之地,另,我请人带回金镯一对,应是你父亲当年典当的那一对,妻绾音,千万收下,日后以备不时之需。”程东阳音打开手帕,里面包着的那对金镯子,正是当年她父亲当掉的那对,程东阳音将抓着镯子的手靠近心脏,要是她母亲还在就好了,程东阳音的泪落在金镯子上,她近乎半生的执念被楚妍找到,放在她的面前,她小心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太久了,她离她的童年太久太远了,如今再回想起那时的回忆,就像在看一片虚无缥缈的烟,程东阳音将镯子带在她的手上,过往在她眼前消散,她坐在桌子前,铺开信纸“:收到你来信,我心中激动万分……”在程东阳音埋头给楚妍回信的时候,院子外面,正一片喜气洋洋,林家旁支许多人都来了,除了林家的旁支还有在生意场上的朋友们,大家围坐在一起,酒过三巡,向辰锋才姗姗来迟。他身侧跟着姜元,姜元穿了一件漂亮的长裙,她的脸就适合这样耀眼的装扮,向辰锋绅士的向所有人介绍姜元。“这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姜雪。”说完这话,向辰锋顺着宴席的顺序环视了一圈,坐在旁的男人皱了皱眉。“这位就是林家的旁支林冠吟,林先生了吧。”向辰锋的目光定格在林冠吟脸上,林冠吟谄媚的站起身,冲着向辰锋敬酒,向辰锋喝尽杯中的酒,如今看到这张脸,向辰锋才终于想起一些关于林冠吟的事。林冠吟是从林家旁支带出来的富商,所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林冠吟对于来说,类似于左膀右臂。向辰锋的目光从的脸上转到脸上,最近林家不太平,和争家产的事弄的人尽皆知,向辰锋将目标放在身上,在起身回内院的时候,向辰锋示意姜元跟上去,姜元跟上去,将人堵在院门口。“和自己弟弟争财产的感觉,不太好吧。”姜元靠着墙站着,院门口的阴影让看不清来人是谁。“关你什么事?”扶着墙站首身体,姜元的手抚摸过的脸。“当然关我的事,我是来帮你的。”“不需要。”灌下一大口酒,酒意上头,他也伸出手,去抓对面人的脸,姜元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你会需要的,毕竟,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这个家产你可不一定能得到,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在商场上的手段。”“我想,林先生应该好好的想一想。”姜元走的时候,将口袋里带着香味的纸巾,塞进的口袋,她在拐角处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曾结伴同行的人。“好久不见。”那人隐在阴影里,姜元拍拍她的肩,声音柔和“:新婚快乐。”“嗯。”那人放低了声音,两个人擦肩而过,也许报仇之后,她们才能面对面站在阳光底下打招呼吧。“事情办好了?”向辰锋问,姜元点头,她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黑色的西装将他的脸衬的更加冷峻。“那就走。”向辰锋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他转过身,快步向门口走去,走到程东阳音门前时,他停下脚步,他记得,林家的三少爷也是飞行员,和是很好的朋友。“你先去车上等我吧。”向辰锋回头看着姜元,姜元点头。向辰锋敲开程东阳音的院门,院子里一片荒芜,只有程东阳音住的那个屋子亮起灯。“楚妍的眷属是住这里吗?”程东阳音推开门,向辰锋看见一个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站在屋子门口。“你是?”程东阳音问。“我是的哥哥。”程东阳音第一次见向辰锋,向辰锋看起来和讲的并不一样,程东阳音走出屋子,热情的邀请向辰锋进去坐坐,向辰锋摇头,他只是想替来看看她,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去找我,我们都是眷属,要互相照应,不然他们在前线也打不好仗。”向辰锋将名片递出去,程东阳音接过,将他送到门口,不远处的宴席还没有散,程东阳音站在院门看远方亮起的光,她有点想回村子里生活了。最近,她总是想起茱萸,想起茱萸,她,沈洛远,楚妍,还有沈安在村子里的生活,那让她总有一种错觉,一种家的错觉。可是沈洛远没了,茱萸走了,程东阳音想和她说说话,却又不知该写信到哪里,只能在摊开的信纸上,胡乱记录起一些小事,比如,林老爷又打姨太太们了,姨太太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整个府里都能听见,时间长了,太太也不去管这些事了,那些姨娘们每天担惊受怕,生怕有那一步做错了,就会招来老爷的一顿毒打。老爷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了,近几天,老爷总在病床上躺着,有时昏迷,有时清醒,清醒的时候,他会拉着太太的手,请太太不要怪他,请太太为他操持后事,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的躺在棺木里,要把他和那些姨太太埋在一起,大概人是真的能感觉到自己是否大限将至的,最近姨太太们见到的老爷也越来越和善,他会抚摸着她们细嫩的手,说,让她们下辈子,还给他做姨太太,姨太太们被他的话吓的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反抗。林老爷剩最后一口气的那天,林家的所有人都聚在他的床前,他喊着楚妍的名字, 他说“:春山,我的春山,你怎么飞的那样高。”他说“:春山,回家来,回家,父亲给你买糖。”那天夜里,所有人都将他围在中间,他们跪在他的床前,他环顾西周,却只问春山,他说“:我的春山,怎么还不回家。”程东阳音想,他大概是忘了,忘了楚妍早就不在南京了,他在前线,在和日本人搏杀,他回不来,也不能回来。林老爷声音嘶哑的叫着楚妍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遍,林老爷抓着程东阳音的手,声嘶力竭“:我的春山啊。”程东阳音的眼泪落在林老爷形如枯槁的手背上,他咽了气。“老爷。”林太太先哭出声,接着屋子里的人也跟着此起彼伏的大声哭起来,程东阳音跑出去给楚妍写信。楚妍收到信的那天,他刚打了胜仗,大家都去庆祝了,只有楚妍坐在屋子里,拆程东阳音的信,程东阳音在信里写了林老爷死前做的一切,他的眼泪落下来,他的父亲,死前也想着要他回家,可他己经下定了决心,日寇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回家。楚妍跪下,冲着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儿今日愧对父亲,愿父亲莫怪。”也许有一天,日寇被打回老家,天下太平,再无战乱,儿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儿一定到您坟墓前谢罪。楚妍的眼泪落下,远处太阳落山,一天又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