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品咋啦，看着没有这是啥！”他说着揪起自己的衣领，像小孩炫耀新衣服一般。“这可是太宗文皇帝御赐的飞鱼服！若非我是……若非我不是男儿身，这太医院岂有你的职位！哼！”
太宗文皇帝，那不就是朱棣，意思是太监也能当锦衣卫了？
“你是不是在想，太监怎么还能当锦衣卫，你把这飞鱼服当成锦衣卫专属的公服了吧？”
这读心术是从朱瞻基那批发的吧，怎么来个人就能看穿别人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
“哼！当然不是了，大明一朝，这飞鱼服、蟒袍、斗牛服是赏给功臣的，只不过锦衣卫直属于皇帝管理，最容易在皇帝面前捞到功劳，所以他们的飞鱼服最多罢了。”
说完他小嘴一撅，抬头看着萧姚。
门诊上那些打完针没哭的孩子，跟家长求表扬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表情。
苏七叶这个抬头的动作让萧姚偶然间发现，这小太监头顶的发髻上有三个绛红色、豌豆大小的珠子。
“那你这件是怎么来的，就凭你个小太监，太宗皇帝就赏你件飞鱼服？”
“我这件？我这件是因为……我才不告诉你呢！嘻嘻~”苏小太监冲他拉了个鬼脸。
“那你这诱发上的珠子是哪来的，你别跟我说，太宗皇帝还赏你个小太监仨这么俊的珠子。”
“这个珠子……这个珠子……”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刚才跟萧姚斗嘴的那个灵巧劲儿？
“哈哈，也有你还不了嘴的时候啊！”
萧姚斗嘴斗赢了这小太监，也不去想那许多了。
“这生药库还有什么宝贝，让我也瞧瞧。”
“行啦，行啦，别看啦，你能被皇上征荐为御医想必见识不凡，这些生药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熟悉一下其他的部门，快走快走！”
苏小太监推着萧姚就往外走，萧姚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娇小的苏七叶在后面推着他，像是小孩子推着个独轮车一样
……
进了炮制间，里面人声鼎沸，各个药工按部就班地忙活着自己的营生，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怕这“名声在外”的苏副使，都笑嘻嘻地打招呼道。
“苏副使，来啦？”
“苏副使，来瞅瞅俺这白芍切的好哟！”
最后说话这人，口音里一股子江西老表的味儿。只见那人黄皮精瘦，别出无什么奇特，只是两条手臂格外粗壮，他跨坐在一条长凳上，面前一把面小口直的切药刀高高立着，手里捧着一捧薄如蝉翼、硬币大小的饮片。
所谓生药，就是指未经处理的药材称为，而经过炮制后可以用于调剂煎煮的，则称为“饮片”
“吹！”苏七叶一声令下，那药工深吸一口气，对着手中的饮片用力一吹。
这薄如蝉翼、洁白无暇的饮片飞到天上去，纷纷落下，如冬日雪花。
“不错不错，白芍飞上天，彭师傅不愧是樟帮一把刀，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这就是上学那会书上说的“白芍飞上天”。这是江西地区一个传承很久的药材炮制、贩卖组织“樟帮”的绝技，用他们特制的切药刀——“樟刀”可以把一寸长的白芍根茎切成上百片，每片如蝉衣般轻盈，捧在手里轻轻吹口气便能飞起来，所以称为“白芍飞上天”。樟帮上千药工，能做到老彭这个程度的也不过数十人。
外行人可能觉得华而不实，实则不然。切的极薄的饮片在煎煮过程中，其中的有效成分能很好的溶出，同样干重的饮片，药效更好。
“苏副使，辽东刚进了一批参，还请您去掌个眼……哎？这位是？”
萧姚还在感叹这樟帮的老师傅的刀工呢，跑过来一个杂役说道。
“哦，这是皇上新征荐的御医，小……萧御医，兼领御药房大使，不用管他，咱们去看看参。”
什么叫，不用管他？
“哎，等等我啊！”
“苏副使，您来啦，这……”
这会不等苏小太监介绍了，太侮辱人了，先发制人！
“在下太医院御医兼御药房大使，萧姚。”
“呵呵，原来是萧御医，幸会幸会，还请两位点验这批关东参，这可是正经二十龄以上的野山参！”
苏小太监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神情严肃。他掀开裹着人参的红松树皮，直愣愣的出神。
“喂！苏副使！苏副使！”萧姚赶紧在边上提醒着。
“你这压根不是野山参！”苏小太监突然变脸。
萧姚疑惑地拿起一支参来看了看，没毛病啊，就是野山参啊，园参不可能有这么长的须子啊，再看着这芦头，这身子，完美啊！
而且这参粗大饱满，乃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殊不知，坏就坏在这个粗大饱满上了……
那来送参的汉子一听苏七叶的话，眼神便有些躲闪了。
“呵呵，苏副使说笑了，这怎么能不是野山参呢。这可是正经隆州货。”
“是隆州来的倒是不假，只是你这参，乃是用野参的种子撒到松树下提前挖好的坑里，再培上发好的土催熟，养起来的，虽说不像园参那样人为干预的许多，但终究不是野山参那夺天地造化之功所能比拟的！”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脸上却没了方才给萧姚介绍“白芍飞上天”那会的神采飞扬了，情绪十分低落。
林下参这是清代以后才有的培育方法，这个人够聪明的。
这法子实际上是把林下参和园参的培育方法结合了起来，一年参龄可当三五年用，若是眼力差的验药官多半要被糊弄过去了。
小太监真是厉害，这都能看出来，怪不得这么气人还能留在御药房当二把手呢。
这里就要提一嘴，目前市面上同行的人参品种大概分为三种。
第一种，叫做园参，为完全人工培育的人参，生长年限短，但有肥料的帮助，根茎粗大饱满；
第二种，林下参，用野生或人工培育的种子撒到森林中，没有或很少进行人为干预，品质很接近野山参。
最后一种，也是品质最好的，就是野山参，完全在原始森林中生长的天地灵根。
“大胆，居然敢以次充好，给我拿下！”
萧姚和苏七叶刚商议着怎么处置这俩辽东来的药工呢，就听见远远的传来高喝！
“这是北镇抚司的人。”刚才在门口给萧姚和韩叔旸引路的小军士这会凑了上来，附在萧姚身边小声说道，他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萧姚这会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估计是想巴结呢。
“小兄弟你还在值守啊，刚才匆忙未问，如何称呼？”
“好说好说，石亨！”
这人的名字，萧姚根本没放在心上。北镇抚司？那不就是锦衣卫吗！这些人怎么来了。
为首的一人骑着枣红马，搁这老远萧姚就看见黄橙橙的飞鱼服上头的一张大黑脸。
“萧神医——萧神医——俺可等到你啦！”
马元？
“萧神医，萧神医，俺娘吃了你那药，三副下去这心口窝的疼就减轻了，哟！苏副使也在啊，哈哈哈。”
萧姚没想到，这个没品的小太监在这皇城这么有名，连马元这锦衣卫都指挥使都认识他。
“令堂近日可好？”
“与先前想比自然是好的很，在应天的时候萧神医说要为家母针灸，此事还作数否？”
学医就这点好处，只要你医术精湛，甭管他是皇帝还是富豪，都得来求你。
“当然作数，男人说话，就得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萧姚说完这话还瞥了苏七叶一眼。
全场除他以外都是男人。
“你看什么！再看咬死你！”苏七叶跟狗护食一样呲着牙。
“哈哈哈，苏副使真是一见如故呀，太子殿下不在，俺也没什么公务，两位不介意我去你们御药房坐坐吧。”马元解了腰间绣春刀，卸了飞鱼服，露出里面藏青色的交领常服，摆了摆手，一个穿着普通武将官服的锦衣卫走了过来。
果然飞鱼服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不对，等等，这马元卸了飞鱼服后，裙裾不在，便露出底下的鞋子来。
一双棕色的朝靴。
“你你你，你是那日在鸡鸣寺将我打昏的人！”
“什么什么？谁打的谁？”
苏七叶一听这话立马来精神了，就跟狗看见骨头一样，两眼放光……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萧姚把苏七叶扒拉开，瞪着马元说道。
“嘿嘿，萧老弟，实在不好意思啊，俺这人粗手粗脚的，那日为了帮太子爷快点办完事，伤了兄弟，莫往心里去啊！”
“哼！”
萧姚算是彻底跟苏七叶学坏了。
“萧老弟，今晚，俺在正阳门边上的馆子请你吃暖锅，亲自给你赔罪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姚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挨这一闷棍，他也当不成这御医呀。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苏七叶拽着萧姚的袖子，死皮赖脸的说道
“你想去？先把你这个‘哼’改了。”
“哼！就不！”
……
“你说你们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大明就找不出个高明的郎中了？非得把我绑到京城来，应天府的姑娘多水灵啊……”
萧姚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被苏七叶听到了。
“什么姑娘，给我也看看！”
“去去去，太监想什么女人啊！”
“呵呵，萧老弟，哥哥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份了吧。”
马元陪着笑脸，一脸的无奈。
也是，这马元不过是个听话办事的，跟他计较有什么用呢。
“那你也别给我一个大飞脚啊，袖子都给我踹开线了！”
“你不是说袖子是太子殿下扯碎的吗？”苏七叶一边往嘴里塞着涮好的羊肉片，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怎么好说太子殿下的坏话！”
萧姚故意绷着个脸，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开始教训苏七叶。
“你第一天来……呜呜……”
“快吃你的吧，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萧姚捞过一截大葱就捅进苏七叶的嘴里，直接给小太监堵的说不出话来，在那“呜呜”地叫。
“我跟你拼了！”苏七叶作势就要来打萧姚。
萧姚立马用了一套姚明拦截潘长江的功夫，准确的描述，就是他用手扣住苏七叶的头，于是苏七叶的手只能在半空中抡王八拳。
“呵呵，一寸长一寸强啊！萧老弟好功夫！”
“下属不听话，让你见笑了。”萧姚把闹的满脸通红的苏七叶跟插秧一样往凳子上一搁，笑呵呵地说道。
“哼！谁是你下属啊！”他嘴里的葱刚嚼碎。
“萧老弟，听说你跟邓公公说了汉王的事儿？”
马元自然不会理会苏七叶这小孩子举动，反而问起他最关心的事儿。
萧姚一听这话，心里立时警觉起来，这锦衣卫问话那都不是随便问的，一句话解释不明白就得进去蹲号子。
“嗯……是有这么回事……”
马元见萧姚支支吾吾的，连忙说道。
“哈哈，老弟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吃肉，吃肉。”
萧姚刚要从锅里捞点牛肉吃，就发现自己的碟子里的萝卜块堆得跟小山一样。
“我不吃萝卜！给你吃！哼！”
为什么有人挑食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