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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碧空万里。
这么长的冬日,很少有如此适合出行的好日子了。
偏生这时候天子临府,我只好与裴璟一起去堂前迎驾。
“你虽然已经不是我的夫人,可是圣上面前,还是要做好样子。”
“替嫁之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莫要坏了我锦衣侯府的名声。”
“待迎完圣上,你自行离去就是。”
迂回的长廊里,裴璟迈步在前,冷漠地对我叮嘱。
“侯爷,臣女懂得。”我乖巧应道。
话音刚落,他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我只好提裙紧跟在他身后。
门前的马车里走下来一身明黄的男子。
我瞥了一眼,喉中似有痒意。
我抬手遮掩,只怕弯下身去会咳嗽不止,惊扰圣驾。
为难之际,身旁的裴璟却皱了皱眉:
“安婉珍,你到底在做什么?还不快快行礼。”
绣云纹金龙的黄靴已经行至我的眼前。
我不得不躬身一拜,正要张口,
却觉得血腥味涌上了喉咙,点点血迹洒在了龙袍上。
看清眼前的情形,我吓得退后了几步。
四下皆是一寂。
一时间四周静得连针落声都听得见。
我嘴里喊着“陛下赎罪”,慌忙上前取出手帕,想擦干血迹。
身前人似乎厌恶我的触碰,向后退了一步。
抬头看去,裴玄肆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似深潭不见底。
他二十岁登基,面如冠玉,京城贵女却无人敢为他入宫。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向下一沉。
裴璟曾与我说过,每当裴玄肆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是他生气了。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裴玄肆生气,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
刚起身的老夫人最先面色一变,扑通跪到地上请罪:
“皇上息怒,安婉珍已被我儿休弃,非我王府中人了。”
“如今她冲撞圣上,老妇这就将她拉下去处置。”
余光中,裴璟未看我一眼。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心中暗暗叫苦。
本以为还能挨些时日,
这一口血是要我死在侯府里了。
裴玄肆残暴众人皆知。
他自小流落在外,历经民间疾苦,为人狠辣。
登基为帝时,为清君侧一连杀了三十二人,诛九族都不在少数。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是经过严刑拷打,一身烂肉地被抬出宫门。
自此社稷永固,朝中臣子无一不臣服于他。
更重要的是,传闻他空置后宫,是因为有重度洁癖。
他刚称帝时,有人将这谣言置若罔闻,给他塞了好些美人。
那美人在他面前献舞,不小心磕伤了膝盖,鲜血直流,就被他下令拖下去杀了。
吓得无人再敢提让裴玄肆充实后宫的事,生怕他点中自家女儿入宫。
我今日一口血吐在他的龙袍,正是踩在他的逆鳞上。
我泪水夺眶而出,俯身辩解:“陛下,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自己也没想到身子已经落到日薄西山的地步。
嫁给裴璟这些年,代价太大了。
“慢着,朕说要你们处置了么?”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将跪在地上的我拉起来,接着将我拉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我抬头惊讶地瞥了眼裴玄肆,他面不改色,握着我腰的手却收得很紧。
裴玄肆挑着凤眸,说道:
“都说锦衣侯府对下人宽待,朕可不满意。”
“既然她冲撞了朕,朕要带回去好好罚她。”
“就罚安婉珍做朕的皇后吧!”
“圣上!你这是何......”裴璟猛地一抬头,似又想到了什么,白着脸说道,“何必选安婉珍为后,她配不上这后位。”
“哦?锦衣侯是说朕的眼光不好么?”裴玄肆挑了挑眉,沉声说道。
“臣不敢。”裴璟脸色苍白。
我从未见裴璟如此惶恐过。
他与裴玄肆是表兄弟,其母与流落民间的贵妃为一母同胞。
贵妃怀孕失踪时,圣上心中愧疚,
就将贵妃的姐姐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连带对裴璟也宠爱非常。
相比于裴玄肆,裴璟的人生肆意许多,他贵为皇亲国戚,一向有恃无恐。
他从小锦衣玉食,鲜衣纵马于闹市,都被权贵夸为真性情。
有时我服侍他就寝,他还会在我面前抱怨他这个表兄的君威莫测。
我多次提醒他隔墙有耳,他却毫不在意。
“我贵为锦衣侯,是先帝所封,圣上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上次宫宴陛下还赐我我十五匹绢帛,叫我给家中置些新衣呢。”
我垂眸,奉承他说得是。
锦衣壳,稻草芯。
先帝是恨不得他这辈子就是如此,做个闲散***。
宫闱深重,不闲散的,都已经埋在土里了。
可裴璟却以此自居,认为自己胜过其他权贵许多,四处斗鸡念诗,附庸风雅。
裴玄肆点了点头,又问:“那怎么说她配不上后位呢?”
裴璟看了我一眼,隐忍半晌脱口而出:
“臣是为陛下着想,安婉珍一介庶女,心肠歹毒,让歹人辱走她姐姐,自己代嫁,害得她姐姐流落在外,风餐露宿,如此毒妇怎么能做皇后!”
我虽觉自己的爱慕已被三年冷落磋磨,可听着他宁可相信安怀音的一面之词,也要置我于死地的指证,心口依旧如千刀万剐,绞痛非常。
他还是爱着安怀音的,她人都不在,已经迫不及待为她正名了。
“哦,如此说来,安怀音确实受了大苦。不过,锦衣侯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臣已经将她寻回了。她怀了臣的骨肉,臣近日正想纳她为妻。”
“现下她人在何处?朕今日在此,倒也要看一看这锦衣侯府的新主人了。”
裴璟脸上一喜,以为裴玄肆要为他赐婚,吩咐人叫安怀音过来。
不到一柱香,挺着肚子的安怀音就被人搀扶着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