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津城酷热难耐,窗外的蝉叫的声嘶力竭,却也引不起哄闹的教室里半分注意。
“听说了吗?我们班上要进一个转学生了!”
“不是吧?什么人啊还能进得了我们班?是哪位领导的关系户吧?”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刚刚我去办公室搬试卷看见人了,长得跟个小仙女似的,贼漂亮!”
说话的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江奕辰,他把卷子放到讲台上,随口把今日份的八卦带进教室。
他这句话一说完,立刻就引起周围几个男生的注意力,呼啦啦地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哇哦!有多漂亮啊?”
这个年纪的男生们对这样的话题最为感兴趣,注意力瞬间就落在了新转校生身上。旁边的几个女生也竖起了好奇的耳朵。
其中一个剪成寸头的男生是个大嗓门,开玩笑地大喊道,
“他的话你们也信啊?他单身久了看母猪都觉得赏心悦目!”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奕辰无语地瞥了寸头一眼,口唇相讥道,
“难怪我最近发现你也挺好看的!”
寸头:“...”
...
课间呼啦啦的哄闹声持续到第一节课铃声打响。
实验班班主任薛明清带着一个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墨绿色半身裙的女生走了进来。
薛明清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穿着一件简约的风衣外套,往讲台上一站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从他们站到了讲台上的那一瞬,全班好奇的眼睛都往那女生身上转了过去,男生们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挺了挺脊背,莫名地跟孔雀开屏似的,想引起异性的注意和留下一个好印象。
女生的皮肤很白,眼睛圆碌碌的,漆黑得像是浓墨,鼻梁和嘴巴都很精致,下巴弧线柔美地向修长的脖颈延伸。
可能是因为刚来到新环境的缘故,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蒙,眼角微微挑起,站在薛明清身边明明很乖巧,却又透着几分不羁和清傲的意味。
薛明清扫视了教室一圈,早已把这群狼崽子的心思都看穿。他直接拿着教案磕了磕讲台,跟打地鼠一样,把一个个因为好奇而伸长的脖子都磕了回去,然后才正经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女孩,
“好了都坐端正了,上课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高级中学新转过来的新同学。”
“哇——市高级么?”
高级中学四个字让底下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讨论了起来。
津市有三所重点高中,除了他们津中之外,还有高级和实验两所。每年到了高考季,就成了这三所重点厮杀的战场,所以彼此之间一提起,总带着那么一点儿硝烟的味道。
但是这三所学校之间,重本升学率其实都差不多,都很逆天地保持在80%以上,基本上就是一脚迈进了重本的保障,所以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在这三所学校之间选择转学。
“珩哥,您说高级的转来我们这儿是什么操作?”
胡道趁乱朝后仰直身体,背抵着后座的桌子侧过头,问趴在他后座桌上的男生。
那男生从薛明清和女生进来到现在就没抬起过头来。
他的长腿艰难地收在桌子下,脑袋恹懒地搭在手臂上,手肘间隙里隐约露出五官紧实立体的轮廓,闻言却一动不动,只是用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示意他闭嘴滚蛋。
胡道心领神会地立刻乖乖闭嘴,重新在位置上端坐好。
“安静!”
薛明清拍了拍讲台,把议论声压了下去,然后侧头对女生说,
“你自己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大家好,我叫俞晚宁。晚上的晚,安宁的宁。”
女生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一点点鼻音,落在耳朵里像是用羽毛挠了一下。跟她表面的模样倒是很般配。
明明挺普通的一个名字,一直趴在桌上的陆京珩却蓦地抬起头,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目光却已经直直地,从最后一排投到了讲台上女孩身上。
他的目光直接撞向女孩澄澈明亮的眼眸,那双眸子漂亮得不像话,像是从他日日夜夜的思念中出走而来,让他一瞬连呼吸都被遗忘。
居然真的是她。
陆京珩的心跳忽然加重,一种说不出的悸动和酸涩在心底疯狂生长。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境况弄得大脑一片空白,连她后面的自我介绍都没有再听进去。
安静的教室里,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可是空气里分明多了一些难言的喜悦和冲动。
像是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的快要压抑不住的暗涌。
小姑娘几年未见,个头长高了不少,不过看起来脸颊还是肉嘟嘟的,依然跟小时候的模样极为相似。
思念像是脱缰的野马,在少年心上横冲直撞。
陆京珩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后脖颈,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
女孩此时还没有留意到最后一排多了一双凝视她的目光,自我介绍完了就乖乖地站在薛明清身边等候薛明清的发落。
教室里噼里啪啦的鼓掌声渐渐平息,薛明清扫视了教室一周,边看边说,
“诶,我先给你找个座位...”
班上的空座不多,再加上大家都坐得散漫,桌上堆着各种杂七杂八的教辅资料,乍一看教室里乱糟糟的,几乎像是个垃圾回收站。
给新同学安排坐在哪堆垃圾里好呢?薛明清有些犯难。
正在他摸着后脑勺为难的时候,忽然“啪嗒”一声,教室后排传来清亮的书本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朝声源望了过去。
“***,珩哥,吓我一跳!是什么把您惊醒了?”
胡道夸张地拍着胸口,立刻弯腰帮他把课本捡了起来,十分狗腿地双手奉还给他。
陆京珩没有应声,倒是薛明清一下子发现了他旁边的空座,是全班唯一干干净净的桌子。薛明清立刻指了指他旁边,
“巧了,陆京珩那儿就有个空位,你先坐过去吧。”
俞晚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不知道是这个久违的名字,还是那张在时光变迁中变得模糊的脸,她一瞬心跳错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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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薛是真行!居然敢给珩哥安排同桌了?不怕珩哥再把人家女孩给气跑了吗?”
“害,你这都看不出来吗?不是老薛安排的,是珩哥自己给自己安排的!”
“啥意思??珩哥这棵千年铁树也要开花了吗?”
俞晚宁从讲台上走到最后一排的几秒钟时间里,耳边就是这些窸窸窣窣的八卦议论声。
这几米的距离在她看来特别漫长,长到她直到在铁树本人身边坐了下来,还觉得魔幻得像是做了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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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前的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高三实验班是全年级的重点班,赶在8月开学是因为马上就要参加五大学科的竞赛。
拿到国家级名次的奖牌意味着一脚跨进了名校保送门槛,所以奥赛也就成了这班尖子生除了高考之外的另一个主战场。
津中以理科见长,每年五大学科之中的数理化竞赛,是要求实验班每个学生都要参加的。于是这班倒霉的天选之子就拥有了一张极为变态的课程表,
——上午四节数学,下午两节物理两节化学。
于是全班也在这种高压的环境里,练就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那种疯狂心态。
俞晚宁把自己的书包塞进抽屉里时,薛明清讲试卷的声音已经在讲台上响起了。
他是个大喇叭,讲题速度也很快,拿着粉笔刷拉拉地就在黑板上写解题步骤,不管身后那群狼崽子自顾自地交头接耳,反正只要等他一转身,教室就会自动收了声。
俞晚宁正要去书包里摸出课本和试卷,忽然想起自己是新转来的,什么教材练习卷都没有。于是只能讪讪地摸出了一支笔,孤零零地放在了书桌上。
这看起来太孤单了。俞晚宁又掏了半天,摸出一块橡皮擦,给那只可怜的笔作了个伴。
和她这边孤独的文具们相比起来,隔壁的书桌也干净得不像一个高三学生该有的样子。桌上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右上角放了一本课本,桌面平铺了一张试卷,上面放了一支笔。
那支笔俞晚宁认得出来,是一个挺轻奢的品牌,主打年轻高端路线,随随便便一支就要几百块,更何况他手里的还是和某奢侈品牌联名的限量款...
俞晚宁是知道陆京珩家里一直都很有钱的,只是没想到到了高中更加变本加厉。她偷偷朝他那边瞄了一眼,莫名地觉得,这么有逼格的男生,也许脾气恐怕有点儿难相处。
她不自觉地把身边人和记忆里的人作对比,却始终有些记不起来那个人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但是就凭她还残余的回忆来说,应该不是这样一个B精才对...
B精本人似乎也并不打算听课,身子懒散前倾,手肘撑在桌沿上,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她。
半响,他压低了声音,犹如山间清冽的泉水撞击碎石,短暂地惊醒了她的回忆,他问,
“你怎么转来我们学校了?”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声线有些低哑,但是却带着独属于少年的干净清冽。
很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
这个声音让俞晚宁想起了小时候破旧的街道边,空气里淡淡的冰糖葫芦的味道,还有街边此起彼伏吆喝着卖橘子汽水和黑凉粉的声音。
场景熟悉又久违。
而眼前的男生却变化了不少,相比起以前,他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加凌厉,下颌线紧实地向下延伸,喉结立体分明。浅色的眼眸看起来多了几分散漫不羁的意味。
时间常常会模糊掉一个人的面容和性格,却又会把关于他的特征通过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保留下来。
就比如现在,俞晚宁看着眼前略带疏离的面容,却莫名地想起了雨后小巷里湿漉漉的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甜味。
俞晚宁舔了舔唇瓣回过神,故作平淡地应了声,
“搬家了。”
陆京珩嗤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地说,
“又是搬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