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兵团的情况比我想的严峻。
每次执行墙外调查的任务，都会有不少死伤。而整个医务室只有两名医疗助理。装潢也十分简洁，八张木床，一个会诊间，一间药房。“你……曾经告诉我，调查兵团有近一千人对吧?”我很尽量的克制语气中的震惊，向沈闻现抛出一个困惑的眼神。我曾就职的希娜区皇家中心医院，一个病房就配备两名医护。“调查兵团军费紧张，士兵们配备的立体机动装置购买和维护开销很大。”沈闻现解释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拖欠工资。”“是啊是啊，我和米尔每年都会准时收到5500钢币的补贴呢。”笑着接话。比我贵这么多啊。看着他们的微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宽慰我……我回以沈闻现一个同样的微笑。果然捞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作为一名年费五百钢币的劳动力，我的身价还不够八分之一台立体机动装置。啊……便宜好用……沈闻现身上佩戴的立体机动装置，是人们在跟巨人千万次战斗后，发明的用于对付巨人的有力武器。它以瓦斯燃料为驱动力，通过皮质束带与士兵身体连接。在操作时，士兵扣动手上的扳机，将钢索发射出去，通过瓦斯燃烧产生的驱动力，将人“弹射”到钢索固定的位置。这种装置可以对士兵的活动敏捷度进行有效增益，在对付巨人时不可或缺。但其造价昂贵，详细结构并不对外公开。一旦受损，只能交由开发团队修理或是丢弃。调查军团总与巨人正面对抗，对立体机动装置的依赖程度奇高。我好像懂了他们军费开销都在哪里了。我检查了药房，万幸基础药品的储量还算充足。“这里足够满足调查兵团的医疗需求吗?”我无奈的看向沈闻现。而他一向诚实，“平常是够的。”“那不平常呢?”我点点头。“会忙一些。”“也不会太忙啦。”边上一位带着厚框眼镜的短发女生笑着接话，“我叫，那边的是米尔。”边上沉默许久的文弱男生向我致意。这应该就是我以后要共事的同事们了。“我是安。”我松了口气，还好一切并不糟糕。众所周知，人类的居住地被三堵五十米高墙围着，从内到外分别叫做，希娜、罗塞、玛利亚。三堵高墙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巨人的入侵。人们像火中的蚁团，挣扎着，煎熬着。虽然巨人体型各异，行动难以捉摸。但是他们拥有的共同点是力量强悍，最重要的是会无差别猎杀人类。而人们对这个唯一的天敌知之甚少。调查兵团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离开保护人类的象牙塔，到玛利亚之墙外，调查收集巨人的信息，必要时捕杀一些巨人。每次出任务，士兵们的生还率不足三成。加之军费开销巨大，又收效甚微，民怨沸腾。因此议会和纳税人们对此颇为不满，调查兵团的军费一缩再缩。为此，蒂克斯布里议员多次提案，要求增加军费，皆被驳回。这……断了源头，更无法节流，调查兵团不穷才怪呢。不过这并不是我该管的，我只是一个想做安守本分的打工人。巧就巧在，我进入调查兵团的当天，正是他们墙外调查结束的日子。空荡荡的医务室瞬间塞满了伤员，整个人房间回荡着士兵们的哀嚎。我粗略的看了一下士兵们的伤口，狰狞的巨型撕裂伤，正往外冒着血珠。断裂的肌肉溢出皮肤，宛如破洞的布偶。大量的出血将他们本就贴身的军服完全粘连在伤口上。光是将伤口与衣物剥离便要费大力气。一个不慎，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这是怎么搞的？！”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震惊，手上不停。“是巨人。”沈闻现接话。“巨人……？”我一早听说巨人是人类的天敌，却没想到他们可以这样残忍。士兵们的伤，大多是收到了巨力牵扯，或是……撕咬。我不敢再深想，强迫自己专注。这样的伤口很难再缝合，即使有幸，也耗时巨大，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撑到血液止住。哪怕是缝合好了，也很难再恢复如初。“伤在西肢的话，能保则保，不行的话……首接截断！”保命要紧……“是！”米尔、应到。他们的技术十分老练，是难得的优秀医生。仅凭我们的力量，应付起来十分吃力。我己经尽可能快的处理，但伤兵源源不断得涌进来。这己经不是忙不忙的问题了好吗?这种情况伤兵们怎么等得及。可恶，把我裂成五瓣都不够用啊！“这次的伤亡，怎么这么惨重啊？”的声音发颤，隐隐带着哭腔。“去皇家中心医院请南希.戴维斯医生，让她多带几个人过来。”我吼道，“快去！”我的白色衣物和围裙早就沾满斑驳的血污，但我己无暇他顾。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第几名伤者……伤兵躺在床上呻吟着，腹部开了一个大口子，我持着器械消毒、清理、缝合。南希医生到的时候，我的手己微微发颤。这位金发碧眼的高挑女郎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她并未开口，而是马上与所有医护投入工作。急救持续到后半夜，在我完全脱力之前，伤情总算得控……后厨准备了食物，来帮忙的士兵们照顾伤员吃下。我瞄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面包和汤，“只给伤员吃这些怎么够？”“日常的份例都是这样的。”“这还是厨房特地做的夜宵呢。平时都没有的。”“哇，汤里还额外加了土豆！”我的眉越皱越深，要求为伤员改善伙食。我拿出一箱钢币，交给沈闻现，“费用从这里拿吧。”“至少这几天，让伤兵们喝些肉汤。”哈，打工的第一天，人财两空。我摘下手套围裙，倚在门框上叹气。“喝点吧，后半夜才是最难熬的。”南希医生将她刚泡好的红茶递给我，坐在我身边。“哎，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能想到我了，安。”我接过红茶，饮了一口，舒坦的叹了口气，“啊……怎么还有带这个……”“哈，蹲大牢的时候把脑子也落下了吗？不对，根本没带。”南希没好气得嘲讽。“你明明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还……”南希的话戛然而止，仿佛不愿提及。“回来做什么？”哦，是了，南希姐姐很喜欢喝红茶，我从小就知道。她总会备一些在药箱里，这次忽然被我喊来，估计也顺手背了药箱。“为什么不听我的，安？”南希看着我，满眼心疼。“南希姐姐。我……”我看着他碧蓝的眼睛，不敢接话。“你回来了，那他呢？”“他……”一提到那个人，我的心里就一阵抽痛。“我跟他吵架了，然后就回来了，然后就被抓了。”我低着头，撒了一个巧妙的谎。杯里的红茶倒映着月光。“哈？你想气死我吗？”南希赏了我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在这给我乖乖待着！这段时间够你好好后悔了。我真是不想管你了。”南希医生知道后续的事我大概能处理，就带着一群医护走了。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口一痛。十年，真的太久了。我望着杯中的红茶，隐隐闪着流光，而月色一如当年。“没想到你们是老朋友。”沈闻现坐到南希的位子上，跟我搭话。南希.戴维斯医生是我们整个国家最好的医者，就职于希娜区皇家中心医院。她空闲时间会在各贫苦地方巡回义诊，其中就包括地下街。也正因此风评极佳，加之本身还是个大美人，美名远扬。“她是我的师父，更是友人。我们曾在一家医院共事。”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南希学医，十二三岁就展示了超人的天赋。希娜区皇家医院特邀我做医生，十六岁那年，我跟着南希到地下街义诊，名声大噪。南希医生对我来说，亦师亦友甚至有点像母亲。“工资很高吧?”也不知是触到了沈闻现哪根神经，他忽然八卦起来。可能是我手里的红茶?在艾尔迪亚国内，红茶是很昂贵的奢侈品，产量极低。高质量的红茶，曾一度卖到一盎司七百多钢币。（一盎司，约合28.350克）“啊，是啊。”我笑着看他，“五百钢币的话，大概需要两个星期吧。”我大概能猜到我当时的笑容有多谄媚。毕竟，我都快把“涨薪”写在脸上了。他好像没听懂，巧妙避开话题，继续道，“说起来，你也才十多岁吧。”可恶！失败了！“昂，十七……你们这样是常事吗？”我回望门内拥挤的医务室。“这次格外惨烈一些。”沈闻现垂下眼。“是为了什么呢？”我不解，是什么能让他们不顾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沈闻现抚着胸口的自由之翼，眼底闪烁着光，神色坚毅。啊……人类啊。我想起我曾经也有拯救人类的梦想。但在一次次救治过程中，我发现，我太有限了。有的时候，我会想，连一个人都救不了的话，怎么去救人类呢。这一晚，我看着他胸口的自由之翼，好像明白了一些。我笑了，抿了一口有些冷掉的红茶，“接下来我守夜吧。你们调查兵团的医疗整合也该提上日程了。”沈闻现点点头，若有所思。回到医务室，才发现属于我的办公桌上，躺着几包南希留下的红茶。心头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