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这是因为,我得了失魂症。
那是一种,可以忘记过去的病。
但嘉禾却告诉我,忘了好,忘了才能重新开始。
萧子决每天都会来我殿里,每次来,都会带上我最喜欢的糕点。
他知道我怕他,所以从不进内殿,只是躺在外间的美人榻上。
我和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着。
后来,我在宫里遇到了一个小侍卫。
他叫李辛奴,长的很清秀,像极了我经常梦到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我是皇后,每日都笑着给我讲宫外的故事。
我喜欢看他笑。
因为他一笑起来,就像湖泊融化,阳光照进森林一样清透好看。
可是后来,他被萧子决发现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萧子决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摔了殿内所有的东西,把李辛奴打的遍体鳞伤。
金銮殿上,我张开双臂,护在李辛奴面前,“谁也不许伤害他!”
我想我当时的语气一定很凶,才说了这么一句,萧子决的眼睛就完全红了。
“李长曦,你这样护着他。”
“是因为,他长的像萧毅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萧毅是谁?我认识这个人吗?
“萧毅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他语气很激动,双手却颤抖,像个无助的困兽,横冲直撞,找不到破解之法。
“你在胡说什么?!”
我一把将他推开。
“长曦,我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认罪······求你,别喜欢别人。”
“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完全被他弄乱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心烦意乱,越过他就去扶李辛奴。
他僵硬的站在身后,看着我扶起李辛奴,走出金銮殿。
后来,我听说,他让人拢了个炭盆,把自己的双手放在里面烤,直烤的皮褪肉绽,才肯撒手。撒手之后,却又不肯听太医的话好好用药,在大雨天里跪在石子路上,一跪就是一整夜。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包括我。可他自己,却总念念有词的说着,他要赎罪。
再后来,就是李辛奴跟我说,他要送我出宫。
他知道,我最向往宫外的自由自在。
我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当即收拾好了所有的细软,等着他来领我出宫。
我们约定好,八月十五,一起出宫。
我兴奋的睡不着觉,抱着自己的细软,和衣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半夜里,听到萧子决的声音:
他颠来倒去的,说了许多话,但我能听清楚的,却寥寥无几。
“你知道吗,当时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竟然不是留儿,而是你。”
“走在那个甬道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无辜的,如果我一直都恨错了人,那我该怎么面对你,又该怎么留住你——”
“我拼命的告诉自己,我不在意你,只是因为习惯了恨你,所以改不过来。可是这所有的自欺欺人,却全都在看到火海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救你出来。”
“········”
心底传来钝痛,像被刀子碾着一样,翻来覆去的疼。
我明明不记得这些事,也不在乎他的悔过。
可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是你在哭吗?
从前的李长曦。
11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骗我的人,竟然会是李辛奴。
他把我带出宫门之后,没有放我自由,反而把我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记得吗?”
“当时,就是在这里,你用一杯毒酒,送走了王爷。”
“这么多年,总算让我找到机会报仇了。”
他盯着早就荒废的主殿,拧笑着,像个地狱修罗。
一点也看不出那个温润如玉的小侍卫的样子。
“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你和你的萧子决,好好下地狱。”
他这样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口。
这里早已荒废,杂草丛生。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直到,萧子决出现。
直到,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将我们团团围住。
“当初,王爷就是这样被你万箭穿心而死,今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
他这样说着,挥动右手。
弓箭手们立刻拉满弓弦。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我吓的脸色苍白,萧子决却依然死死的护在我身前。
他手上的烧伤,还没有愈合,握着剑的手不住发抖,却还不忘将我拦在身后,生怕我受到伤害。
“当初逼她害萧毅的人是我,你有什么怨恨,大可以冲我来,没必要把她拉上。”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萧子决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战。
我敏锐的察觉到,他应该是受伤了,只是因为身上穿着黑衣,一时看不出来。
“弱女子?!”
“要不是因为她,王爷怎么会因为急于求成而功亏一篑?!”
“她该死,你们,都该死!”
李辛奴说着,挥下手臂。
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萧子决一手牵着我,一手将握着的剑甩出,不偏不倚,正中李辛奴的腹部。
周围的弓箭手齐齐射箭,他脱下大氅,旋在空中,挡住大部分弓箭。
空中有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羽林军出现。和李辛奴的人厮打起来。
“我们安全了。”
劫后余生,我不由得低声出口。
“我们走。”
萧子决唇色发白,牵着我的手,就要往前走,可才走了几步,就猛的吐出鲜血。
“萧子决——”
“你怎么了?!”
我惊呼出声。
可他却直直倒下。
“你怎么了?”
我捏起自己的衣角,拼命去擦他唇角的血。
那么苍白的一个人,血却好像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任凭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没事的长曦···”
他嘴角不断吐出血沫,却还记挂着我的眼泪,抬起手来擦。
我这才发现,他的心脏处,插着一只飞镖。
“镖上有毒是不是?”
我慌乱的举起手,不知道该不该拔,泪如雨下。
“你没事就好······”
他的手伤未愈,不敢来碰,只是轻轻的停在空中,描摹着我的脸庞。
“萧子决——”
“长曦,从前的事,你忘了就忘了。”
“以后,你想去哪里,都不会再有人,拦着你了。”
他虚弱的张合着嘴唇,慢慢,闭上了双眼。
从此世上再无萧子决。
······
他葬礼的第七天,北朔下了雪。
嘉禾亲自送我出宫。
温柔的小雪中,我撑着油纸伞,和她告别。
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学过的一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这一生,未能得别人赠一枝柳,却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冬雪。